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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的片段

最近新版《笑傲江湖》电视剧引起了许多观众的争论,特别是对于东方不败情节的构造。关于电影、电视剧大幅修改原著内容,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在电影《笑傲江湖Ⅱ东方不败》中,东方不败也是美貌女子的形象,林青霞的表演更是让许多观众拍案叫绝。电影中还引用了一首诗《人生·江湖》,网上居然传是李白写的:

天下风云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
皇图霸业笑谈中,不胜人生一场醉。
提剑跨骑挥鬼雨,白骨如山鸟惊飞。
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

不过,做过导演、编剧的原著作者金庸先生认为电影、电视剧应该忠于原著:

我的小说并不很好,打个七十分吧,但是经过电影、电视编导先生们的改动以后,多数只能打三四十分,他们删减我的小说可以,但是不要自作聪明,增加一些故事情节进去,结果不合谐,露马脚,献丑。

在这些年读过的书中,有一本书一直无可替代。初中,高中,大学,工作,贯穿始终,未曾改变。100多万字,读过不下于30遍。那就是金庸《笑傲江湖》。如果只看过电影电视剧,而未读过原著,真的是买椟还珠了。尽管个人认为吕颂贤版的《笑傲江湖》电视剧已经拍得非常好了,但还是和原著有差距。

我不想写导读评论之类,正如金庸在小说中并不兜售自己的观点,只是将故事娓娓道来,然后拈花一笑:我只是个讲故事的。但我实在想摘录一些片段,来定格我的感触与感动。

读《笑傲江湖》,自然会注意《笑傲江湖之曲》。这首曲子第一次出现,是刘正风与曲洋在郊外合奏: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锵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温雅婉转。过了一会儿,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里琴韵箫声陡变,便如有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心。令狐冲只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便要站起身来,又听了一会,琴箫之声忽然又变,箫声变成了主调,七弦琴只叮叮当当地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令狐冲心中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酸梦,侧头看仪琳时,只见她泪水正涔涔而下。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即住了。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

第二次弹奏这个曲子,是在洛阳,老篾匠绿竹翁的姑姑分开演奏琴和箫:

奏了良久,琴韵渐缓,似乎乐音在不住远去,倒像奏琴之人走出了数十丈之遥,又走到数里之外,细微几不可再闻。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籟俱寂。

之后,令狐冲向这位神乎其技的婆婆询问了关于这首曲子基调的问题:

一日令狐冲问道:“婆婆,我曾听曲前辈言道,那一曲《笑傲江湖》,是从嵇康所弹的《广陵散》中变化出来的,而《广陵散》则是抒写聂政刺韩王之事。之前听婆婆奏这《笑傲江湖曲》,却多温雅轻快之情,似与聂政慷慨决死的情景颇不相同,请婆婆指点。”

那婆婆道:“曲中温雅之情,是写聂政之姊的心情。他二人姊弟情深,聂政死后,他姊姊前去收尸,使其弟名垂后世。你能体会到琴韵中的差别,足见于音律颇有天分。”顿了一顿,声音低了下来,说道:“你我如能相处时日多些,少君日后当能学得会这首《笑傲江湖之曲》,不过……那要瞧缘分了。”

令狐冲这些日子在绿竹巷中学琴,常听着那婆婆温雅亲切的言谈,想到婆婆年老,自己寿命也不久长,这等缘分不知何日便尽,心中一酸,说道:“但愿婆婆健康长寿,弟子性命亦得多延时日,便可多得婆婆教诲。”

那婆婆叹了口气,温言道:“人生无常,机缘难求。这《笑傲江湖之曲》,跟《广陵散》的确略有不同。聂政奋刀前刺之时,音转肃杀,聂政刺死韩王,其后为武士所杀,琴调转到极高,再转上去琴弦便断;箫声低到极低,低到我那竹侄吹不出来,那便是聂政的终结。此后琴箫更有大段轻快跳跃的乐调,意思是说:侠士虽死,豪气长存,花开花落,年年有侠士侠女笑傲江湖。人间侠气不绝,也因此后段的乐调便繁花似锦。据史事云,聂政所刺的不是韩王,而是侠累,那便不足深究了。”

令狐冲一拍大腿,说道:“婆婆,您说得真好。弟子能得婆婆这般开导,再受十倍冤屈挫折,也不算什么。”

弹琴,谈琴,谈情,而又无一不喻意人生。不久之后,令狐冲学琴还未完成,就不得不与婆婆告别:

傍晚临别之际,对绿竹翁和那婆婆甚有依恋之情,走到婆婆窗下,跪倒拜了几拜,依稀见竹帘之中,那婆婆也跪倒还礼,听她说道:“我传你琴技,乃是报答你赠曲之德,令狐少君为何行此大礼?”令狐冲道:“前辈眷顾,岂仅传琴而已?弟子衷心铭感,永不敢忘。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得能再聆前辈雅奏。令狐冲但叫不死,定当再来拜访婆婆和竹翁。”心中忽想:“他二人年纪老迈,不知还有几年可活,下次我来洛阳,未必再能见到。”言下想到人生如梦如露,不由得声音便哽咽了。

那婆婆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

令狐冲道:“是,前辈教诲,令狐冲不敢或忘。”

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道:“江湖风波险恶,少君性情仁厚,多多保重。”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

后来令狐冲知道了这位婆婆就是年龄比自己还小许多的盈盈,此时令狐冲已是病入膏肓,盈盈也早已对他倾心,陪伴他在没有人迹的山谷中:

令狐冲自知大限将届,好在他生性豁达,也不以为忧,每日里仍与盈盈说笑。

盈盈本来自大任性,但想到令狐冲每一刻都会突然死去,对他便加意温柔,千依百顺地服侍,偶尔忍不住使些小性儿,也是立即懊悔,向他赔话。

这一日令狐冲吃了两个桃子,即感困顿,迷迷糊糊地便睡着了。睡梦中听到一阵哭泣之声,他微微睁眼,见盈盈伏在他脚边,不住啜泣。令狐冲一惊,正要问她为何伤心,突然心下明白:“她知我快死了,是以难过。”伸出左手,轻轻抚摸她秀发,强笑道:“别哭,别哭!我还有八十年好活呢,哪有这么快便去西天。”

盈盈哭道:“你一天比一天瘦,我……我……我也不想活了……”

令狐冲听她说得又诚挚,又伤心,不由得大为感激,胸口一热,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头不住有血狂涌,便此人事不知。

之后,杀害过数名少林弟子的盈盈背负令狐冲上少林,愿以自己性命换取少林寺相救令狐冲。后来,令狐冲率众去少林寺相救这位日月神教的圣姑任盈盈,遇到武当掌门冲虚道长:

那老者道:“少侠这番率人前往少林,只怕此事不易善罢,不论哪一边得胜,双方都将折损无数高手,实非武林之福。老朽不才,愿意居间说项,请少林方丈慈悲为怀,将《易筋经》传于少侠,而少侠则向众人善为开导,就此散去,将一场大祸消弥于无形。少侠以为如何?”

令狐冲道:“然则为少林寺所拘的任氏小姐却又如何?”那老者道:“任小姐杀害少林弟子四人,又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为害人间。方丈大师将她幽禁,决不是为了报复本派私怨,实是出于为江湖同道造福的菩萨心肠。少侠如此人品武功,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这魔教妖女,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前程?”

令狐冲道:“受人之恩,必当以报。前辈美意,晚辈衷心感激,却不敢奉命。”

那老者叹了口气,摇头道:“少年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原是难以自拔。”

令狐冲躬身道:“晚辈告辞。”

那老者道:“且慢!老朽和华山派虽少往来,但岳先生多少也要给老朽一点面子,你若依我所劝,老朽与少林寺方丈一同拍胸口担保,叫你重回华山派。你信不信得过我?”

令狐冲不由得心动,重归华山派是他最大的心愿,这老者武功如此了得,听他言语,必是武当派中一位响当当的前辈,他说可和方证方丈一同担保,相信必能办成此事。师父向来十分重视同道交谊,少林、武当是当今武林中最大的两个门派,这两派的头面人物出来说项,师父极难不卖这个面子。师父对自己向来情同父子,这次所以传书武林,将自己逐出门墙,自是因自己与向问天、盈盈等人结交,令师父无颜以对正派同道,但既有少林、武当两大派出面,师父自然有了最好的交代。但自己回归华山,日夕和小师妹相见,却难道任由盈盈在少林寺后山阴寒的山洞之中受苦?想到此处,登时胸口热血上涌,说道:“晚辈若不能将任小姐救出少林寺,枉自为人。此事不论成败若何,晚辈若还留得命在,必当上武当山真武观来,向冲虚道长和前辈叩谢。”

那老者叹了口气,说道:“你不以性命为重,不以师门为重,不以声名前程为重,一意孤行,便为了这魔教妖女。将来她若对你负心,反脸害你,你也不怕后悔吗?”

令狐冲道:“晚辈这条性命,是任小姐救的,将这条命还报了她,又有何足惜?”

那老者点头道:“好,那你就去吧!”

虽正邪有别,虽令狐冲还是喜欢小师妹岳灵珊,然而令狐冲就是能够这样一意孤行,这也是我最欣赏他的地方。于是,在少林寺中,令狐冲对盈盈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眼光慢慢转过去,只见盈盈倚在柱上,娇怯怯的一副弱不禁风模样,秀眉微蹙,若有深忧,突然间怜念大盛,心想:“我怎忍让她在此再给囚禁十年?她怎经得起这般折磨?”想到她为了相救自己,甘愿舍生,自己一生之中,师友厚待者虽也不少,可没一个人竟能如此甘愿把性命来交托给了自己。胸口热血上涌,只觉别说盈盈不过是魔教教主的女儿,纵然她万恶不赦、天下人皆欲杀之而甘心,自己宁可性命不在,也决计要维护她平安周全。

令狐冲和岳灵珊相处,更多是像哥哥疼爱妹妹,而与盈盈相处,却是心灵层次的交流。

盈盈道:“冲哥,你在想什么?”令狐冲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吗?”盈盈脸上一红,道:“我们……我们……”令狐冲道:“什么?”盈盈低头道:“我们又没成婚,我……我怎能跟着你去?”令狐冲道:“以前你不也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盈盈道:“那是迫不得已,何况,也因此惹起了不少闲言闲语。刚才爹爹说我……说我只向着你,不要爹爹了,倘若我跟了你去,爹爹一定大大不高兴。爹爹受了这十几年牢狱之灾,性子很有些不同了,我想多陪陪他。只要你我此心不渝,今后咱们相聚的日子可长着呢。”说到最后这两句话,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恰好一团白云飘来,将竹篓和二人都裹在云中。令狐冲望出来时但觉矇矇眬眬,盈盈虽偎依在他身旁,可是和她相距却又似极远,好像她身在云端,伸手不可触摸。

竹篓到得崖下,二人跨出篓外。盈盈低身道:“你这就要去了?”令狐冲道:“左冷禅邀集五岳剑派于三月十五日聚会,推举五岳派掌门。他野心勃勃,势将不利于天下英雄。嵩山之会,我是必须去的。”盈盈点了点头,道:“冲哥,左冷禅剑术非你敌手,但你必须提防他诡计多端。”令狐冲应道:“是。”

盈盈道:“我本该跟你一起去,只不过我是魔教妖女,倘若和你同上嵩山,有碍你的大计。”她顿了一顿,黯然道:“待得你当上了五岳派掌门,名震天下,咱二人正邪不同,那……那……那可更加难了。”

令狐冲握住她手,柔声道:“到这时候,难道你还信不过我么?”盈盈凄然一笑,道:“信得过!”隔了一会,幽幽地道:“只是我觉得,一个人武功越练越高,在武林中名气越来越大,往往性子会变。他自己并不知道,可是种种事情,总是和从前不同了。东方叔叔是这样,我担心爹爹说不定也会这样。”令狐冲微笑道:“你爹爹不会去练《葵花宝典》上的武功,那宝典早已给他撕得粉碎,便是想练,也不成了。”

盈盈道:“我不是说武功,是说一个人的性子。东方叔叔就算不练《葵花宝典》,他当上了日月神教的教主,大权在手,生杀予夺,自然而然地会狂妄自大起来。”

令狐冲道:“盈盈,你不妨担心别人,却决不必为我担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永不会装模作样。就算我再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远永远就像今天这样。”

盈盈叹了口气,道:“那就好了。”随即笑问:“像今天这样,是怎么样?”令狐冲正色道:“千秋万载,万载千秋,令狐冲是婆婆跟前的一个乖孙子。”盈盈嫣然一笑,道:“这样,我才真正占尽了天下的好处。什么千娇百媚,青春年少,全不打紧。千秋万载,万载千秋,我任盈盈也永远是令狐大侠身边的一个乖女孩。”

令狐冲忽然想起一事,说道:“我俩的事,早已天下皆知。给你充军到南海荒岛的那些朋友们,可以让他们回来了吧?”盈盈微笑道:“我就派人去接他们回来就是。”

令狐冲拉近她身子,轻轻搂了搂她,说道:“我这就向你告辞。嵩山的大事一了,我便来寻你,自此而后,咱二人也不分开了。”盈盈眼中一亮,闪出异样的神采,低声道:“但愿你事事顺遂,早日前来。我……我在这里日日夜夜望着。”令狐冲道:“是了!”伸嘴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盈盈满脸飞红,娇羞无限。

令狐冲哈哈大笑,牵过马来,上马出了日月神教。

金庸表示,《笑傲江湖》所作的刻划人性的努力,才有较长期的价值。古今中外,不顾一切夺取权力的现象都是普遍存在,今后几千年恐怕也会是这样。因而在我等读者眼中,像令狐冲和盈盈这样的隐士,才显得愈发光彩夺目。隐士并不等同于消极避世,而是不与世俗中卑污阴暗的东西同流合污,在现今的社会中,这一点尤其珍贵。

令狐冲与岳灵珊合创了一套很美的剑法,取名“冲灵剑法”,两人名字中各取一字。但金庸并没有告诉我们在老子《道德经》中有这样的句子: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所以,冲盈之恋是最完美的结合,在去相救岳灵珊的途中,令狐冲终于喜欢盈盈更多一些了:

过了好一会,盈盈道:“你在挂念小师妹?”令狐冲道:“是。许多情由,令人好生难以明白。”盈盈道:“你担心她受丈夫欺侮?”令狐冲叹了口气,道:“他夫妻俩的事,旁人又怎管得了?”盈盈道:“你怕青城弟子赶去向他们生事?”令狐冲道:“青城弟子痛于师仇,又见到他夫妻已然受伤,赶上去意图加害,也是情理之常。”盈盈道:“你怎不设法前去相救?”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听林师弟的语气,对我颇有疑忌之心。我虽好意援手,只怕更伤了他夫妻间的和气。”

盈盈道:“这是其一。你心中另有顾虑,生怕令我不快,是不是?”令狐冲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握住她左手,只觉她手掌甚凉,柔声道:“盈盈,在这世上,我只有你一人,倘若你我之间也生了嫌隙,做人还有什么意味?”

盈盈缓缓将头倚过去,靠在他肩上,说道:“你心中既这样想,你我之间又怎会生什么嫌隙?事不宜迟,咱们就追赶前去,别要为了避什么嫌疑,致贻终生之恨!”令狐冲矍然而惊:“致贻终生之恨,至贻终生之恨!”似乎眼见数十名青城弟子正围在林平之、岳灵珊所乘大车之旁,数十柄长剑正在向车中乱刺狠戮,不由得身子一颤。

 

令狐冲心下好生感激,寻思:“她为了我,什么都肯做。她明知我牵记小师妹,便和我同去保护。这等红颜知己,令狐冲不知是前生几世修来?”

 

黑夜之中,但听得骡子的四只蹄子打在官道之上,清脆悦耳。令狐冲向外望去,月色如水,泻在一条既宽且直的官道上,轻烟薄雾,笼罩在道旁树梢,骡车缓缓驶入雾中,远处景物便看不分明,盈盈的背脊也裹在一层薄雾之中。其时正当入春,野花香气忽浓忽淡,微风拂面,说不出的欢畅。令狐冲久未饮酒,此刻情怀,却正如微醺薄醉一般。

 

她不再催赶骡子,大车行得渐渐慢了,行了一程,转了个弯,来到一座大湖之畔。湖旁都是垂柳,圆圆的月影倒映湖中,湖面水波微动,银光闪闪。

盈盈轻声问道:“冲哥,你睡着了吗?”令狐冲道:“我睡着了,我正在做梦。”盈盈道:“你在做什么梦?”令狐冲道:“我梦见带了一大块牛肉,摸到黑木崖上,去喂你家的狗。”盈盈笑道:“你为人不正经,做的梦也不正经。”

两人并肩坐在车中,望着湖水。令狐冲伸过右手,按在盈盈左手的手背上。盈盈的手微微一颤,并不缩回。令狐冲心想:“若得永远如此,不再见到武林中的腥风血雨,便是叫我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

盈盈道:“你在想什么?”令狐冲将适才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盈盈反转左手,握住了他右手,说道:“冲哥,我真快活。”令狐冲道:“我也一样。”盈盈道:“你率领群豪攻打少林寺,我虽感激,可也没此刻欢喜。倘若我是你的好朋友,陷身少林寺中,你为了江湖上的义气,也会奋不顾身前来救我。可是这时候你只想到我,没想到你小师妹……”

她提到“你小师妹”四字,令狐冲全身一震,脱口而出:“啊哟,咱们快些赶去!”

盈盈轻轻地道:“直到此刻我才相信,在你心中,你终于是念着我多些,念着你小师妹少些。”她轻拉缰绳,转过骡头,骡车从湖畔回上了大路,扬鞭一击,骡子快跑起来。

正如令狐冲所说,这等红颜知己,不知是几世修来?网上也有人猜度任盈盈心计深沉,我想说的是,如果一个人可以一辈子心计深沉地对自己所喜欢的人那么好,又有什么不妥呢?如下这段便是最好的说明:

令狐冲想要坐起,身下所垫的青草簌簌做声。琴声戛然而止,盈盈回过头来,满脸都是喜色。她慢慢走到令狐冲身畔坐下,凝望着他,脸上爱怜横溢。

刹那之间,令狐冲心中充满了幸福之感,知自己为岳灵珊惨死而晕了过去,盈盈将自己救到这山洞中,心中突然又是一阵难过,但逐渐逐渐,从盈盈的眼神中感到了无比温馨。两人脉脉相对,良久无语。

令狐冲伸出左手,轻轻抚摸盈盈的手背,忽然间从花香之中,透出一些烤肉的香气。盈盈拿起一根树枝,树枝上穿着一串烤熟了的青蛙,微笑道:“又是焦的!”令狐冲大笑。两人都想到了那日在溪边捉蛙烧烤的情景。

两次吃蛙,中间已经过了无数变故,但终究两人还是聚在一起。

令狐冲笑了几声,心中一酸,又掉下泪来。盈盈扶着他坐起,指着洞外一个新坟,低声道:“岳姑娘便葬在那里。”令狐冲含泪道:“多……多谢你了。”盈盈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用多谢。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也各有各的业报。”令狐冲心下暗感歉仄,说道:“盈盈,我对小师妹始终不能忘情,盼你不要见怪。”

盈盈道:“我自然不会怪你。如果你真是个浮滑男子,负心薄幸,我也不会这样看重你了。”低声道:“我开始……开始对你倾心,便因在洛阳绿竹巷中,隔着竹帘,你跟我说怎样恋慕你的小师妹。岳姑娘原是个好姑娘,她……她便是跟你无缘。如果你不是从小和她一块儿长大,多半她一见到你,便会喜欢你的。”

令狐冲沉思半晌,摇了摇头,道:“不会的。小师妹崇仰我师父,她喜欢的男子要像她爹爹那样端庄严肃,沉默寡言。我只是她的游伴,她从来……从来不尊重我。”盈盈道:“或许你说得对。正好林平之就像你师父一样,一本正经,却满肚子都是机心。”令狐冲叹了口气,道:“小师妹临死之前,还不信林平之是真的要杀她,还是对他全心相爱,那……那也很好。她并不是伤心而死。我想过去看看她的坟。”

盈盈扶着他手臂,走出山洞。令狐冲见那坟虽以乱石堆成,却大小石块错落有致,殊非草草,坟前坟后都种满了鲜花,足见盈盈颇花了一番功夫,心下暗暗感激。坟前竖着一根削去了枝叶的树干,树皮上用剑尖刻着几个字:“华山女侠岳灵珊姑娘之墓”。

令狐冲又怔怔地掉下泪来,说道:“小师妹或许喜欢人家叫她林夫人。”盈盈道:“林平之如此无情无义,岳姑娘泉下有灵,明白了他的歹毒心肠,不会愿做林夫人了。”心道:“你不知她和林平之的夫妻有名无实,并不是什么夫妻。”

令狐冲道:“那也说得是。”只见四周山峰环抱,处身之处是在一个山谷之中,树林苍翠,遍地山花,枝头啼鸟唱和不绝,是个十分清幽的所在。盈盈道:“咱们便在这里住些时候,一面养伤,一面伴坟。”令狐冲道:“好极了。小师妹独自个在这荒野之处,她就算是鬼,也很胆小的。”盈盈听他这话甚痴,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两次吃蛙,中间已经过了无数变故,但终究两人还是聚在一起。每次读到这一句,都感慨万千,令狐冲不醒人事,盈盈抱必死之心上少林;令狐冲在梅庄被囚禁,又重见天日;率众攻打少林寺被困,绝处逢生;少林寺三战,令狐冲打赢恩师岳不群,换取盈盈平安离开;接任恒山掌门时,为日月教毒水箭所围,盈盈奋不顾身挡在令狐冲身前;黑木崖上,盈盈急智分东方不败心,大家死里还生;五岳并派比剑,令狐冲重伤。也许我们的人生终要经历许多变故,有关于自己的,有关于对方的,有双方一起的,然而变故之后,两人是因变故而分开,还是更加坚定地相聚?在少林寺令狐冲与岳不群比剑,令狐冲不敢出力取胜时,盈盈是怎么想的,而令狐冲又是怎么想的?

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如以我为重,决意救我下山,你自会取胜。你如以师父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无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来提醒你?”深觉两情相悦,贵乎自然,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后,令狐冲再为自己打算,那可无味之极了。

令狐冲心中又是一动:“盈盈甘心为我而死,我竟可舍之不顾,天下负心薄幸之人,还有更比得上我令狐冲吗?无论如何,我可不能负了盈盈对我的情义。”

令狐冲一步一步还是都做了正确的选择,于是便有了金庸在两人再一次一齐身处险境时的如下描写:

两人相隔丈许,四目交视,忽然间心意相通,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反正于对方的情意全然明白。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两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时刻,便已心满意足,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纵然天崩地裂,这一刻也是拿不去、销不掉了。

两人脉脉相对,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有人走上阁来,两人这才从情致缠绵、销魂无限之境中醒了过来。

而当盈盈的父亲任我行要率众攻打令狐冲任掌门的恒山派时,两人订下了生死之约,此处更可看出令狐冲对世俗和生死的洒脱:

令狐冲向盈盈道:“盈盈,你是不能随我去的了?”盈盈早已珠泪盈眶,这时再也不能忍耐,泪水从面颊上直流下来,说道:“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负你,又是不义。孝义难以两全,冲哥,冲哥,自今而后,勿再以我为念。反正你……”令狐冲道:“怎样?”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长久,我也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令狐冲笑道:“你爹爹已亲口将你许配于我。他是千秋万载、一统江湖的圣教主,岂能言而无信?我就和你在此拜堂成亲,结为夫妇如何?”

盈盈一怔,她虽早知令狐冲是个胆大妄为、落拓不羁之徒,却也料不到他竟会说出这等话来,不由得满脸通红,说道:“这……这如何可以?”

令狐冲哈哈大笑,说道:“那么咱们就此别过。”

书名叫笑傲江湖,而冲盈之恋的最后结局正是两人合奏这《笑傲江湖之曲》:

这日前来贺喜的江湖豪士挤满了梅庄。行罢大礼,酒宴过后闹新房时,群豪要新郎、新娘演一演剑法。当世皆知令狐冲剑法精绝,贺客中却有许多人未曾见过。令狐冲笑道:“今日动刀动剑,未免太煞风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齐声喝彩。

当下令狐冲取出瑶琴、玉箫,将玉箫递给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纤纤素手,接过箫管,引宫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来。

两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这三年中,令狐冲得盈盈指点,精研琴理,已将这首曲子奏得颇具神韵。令狐冲想起当日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初聆衡山派刘正风和日月教长老曲洋合奏此曲。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虽以为友,终以双双毙命。今日自己得与盈盈成亲,教派之异不复能阻挡,比之撰曲之人,自幸运得多了。又想刘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弥教派之别、消积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妇合奏,终于完偿了刘曲两位前辈的心愿。想到此处,琴箫奏得更是合谐。群豪大都不懂音韵,却无不听得心旷神怡。

这是一个人心复杂的江湖,于是不通世务的小尼姑仪琳的单纯就显得愈发珍贵和动人:

仪琳甚是惶急,只说:“那怎么好?那怎么好?”从怀中取出块布帕,为他抹去额上汗珠,小指碰到他额头时,犹似火炭。她曾听师父说过,一人受了刀剑之伤后,倘若发烧,情势十分凶险。情急之下,不由自主地念起经来:

“若有无量百千万亿众生,受诸苦恼,闻是观世音菩萨,一心称名,观世音菩萨即时观其音声,皆得解脱。若有持是观世音菩萨名者,设入大火,火不能烧,由是菩萨威神力故。若为大水所漂,称其名号,即得浅处……”

她念的是《妙法莲华经观世音普门品》,初时声音发颤,念了一会儿,心神逐渐宁定。令狐冲听仪琳语音清脆,越念越是冲和安静,显是对经文的神通充满了信心,只听她继续念道:
“若复有人临当被害,称观世音菩萨名者,彼所持刀杖,寻段段坏,而得解脱。若三千大千国土满中夜叉罗刹,欲来恼人,闻其称观世音名者,是诸恶鬼,尚不能以恶眼视之,况复加害?设复有人,若有罪、若无罪,扭械枷锁检系其身,称观世音菩萨名称,皆凭段坏,即得解脱……”

令狐冲越听越是好笑,终于“嘿”的一声笑了出来。仪琳奇道:“什……什么好笑?”令狐冲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学什么武功,如有恶人仇人要来杀我害我,我……我只须口称观世音菩萨之名,恶人的刀杖断成一段一段,岂不是平安……平安大吉。”

仪琳正色道:“令狐师兄,你休得亵渎了菩萨,心念不诚,念经便无用处。”她继续轻声念道:
“若恶兽围绕,利牙爪可怖,念彼观音力,疾走无边方。蟒蛇及螟蝎,气毒烟火然,念彼观音力,寻声自回去。云雷鼓掣电,降雹澎大雨,念彼观音力,应时得消散。众生被困厄,无量苦遍身,观音妙智力,能救世间苦……”

令狐冲听她念得虔诚,声音虽低,却显是全心全意地在向观世音菩萨求救,似乎整个心灵都在向菩萨呼喊哀恳,要菩萨显大神通,解脱自己的苦难,好像在说:“观世音菩萨,求求你免除令狐师兄身上痛楚,把他的痛楚都移到我身上。我变成畜生也好,身入地狱也好,只求菩萨解脱令狐师兄的灾难……”听到后来,令狐冲已听不到经文的意义,只听到一句句祈求祷告的声音,是这么恳挚,这么热切。不知不觉,令狐冲眼中充满了眼泪,他自幼没了父母,师父师母虽待他恩重,毕竟他太过顽劣,总是责打多而慈爱少;师兄弟姊妹间,人人以他是大师兄,一向尊敬,不敢拂逆;灵珊师妹虽和他交好,但从来没有对他如此关怀过;只有这个恒山派的仪琳师妹竟这般宁愿把世间千万种苦难都放到自己身上,只是要他平安喜乐。

令狐冲不由得胸口热血上涌,眼中望出来,这小尼姑似乎全身隐隐发出圣洁的光辉。

仪琳诵经的声音越来越柔和,在她眼前,似乎真有一个手持杨柳、遍洒甘露、救苦救难的白衣大士,每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都是在向菩萨为令狐冲虔诚祈求。

仪琳对令狐冲的情感,从令狐冲的视角来看最清晰:

令狐冲转过头来,避开她眼光,只见仪琳坐在船舱一角,脸色苍白,神情甚为冷漠,不禁心中一动:“她心中在想什么?为什么她不和我说话?”怔怔地瞧着她,忽然想到那日在衡山城外,自己受伤之后,她抱了自己在旷野中奔跑的脸色。那时她又关切,又激动,浑不是眼前这般百事不理的模样。为什么?为什么?

而令狐冲真正明白仪琳的情感,是在自己化装成哑婆婆而仪琳向自己倾诉之际:

仪琳幽幽地道:“哑婆婆,我常跟你说,我日里想着令狐师兄,夜里想着令狐师兄,做梦也总是做着他。我想到他为了救我,全不顾自己性命;想到他受伤之后,我抱了他奔逃;想到他跟我说笑,要我说故事给他听;想到在銜山县那个什么群玉院中,我……我……跟他睡在一张床上,盖了同一条被子。哑婆婆,我明知你听不见,因此跟你说这些话也不害臊。我要是不说,整天憋在心里,可真要发疯了。我跟你说一会话,轻轻叫着令狐师兄的名字,心有就有几天舒服。”

她顿了一顿,轻轻叫道:“令狐师兄,令狐师兄!”

这两声叫唤情致缠绵,当真是蕴藏刻骨相思之意,令狐冲不由得身子一震。他早知道这小师妹对自己极好,却想不到她小小心灵中包藏着的深情,竟如此惊心动魄,心道:“她待我这等情意,令狐冲今生如何报答得来?”

我常常想,否认人天赋的作用,委实是极不正确的。像金庸这样的天纵奇才,才能写出如此深刻且真实的爱情。常人纵是积一世之功,与之相较,也只能用金庸在《倚天屠龙记》中张三丰的弟子张翠山及殷素素谈论张三丰时引用的《庄子》中的句子来比拟:

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

夫子步亦步,夫子趋亦趋,夫子驰亦驰;夫子奔逸绝尘,而回瞠若乎后矣。

千百年来,争权夺利的人性从未改变,书中有一段,写得无比精彩:

令狐冲引着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下见性峰,趋磁窑口,来到翠屏山下。方证与冲虚仰头而望,但见飞阁二座,耸立峰顶,宛似仙人楼阁,现于云端。方证叹道:“造此楼阁之人当真妙想天开,果然是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三人缓步登山,来到悬空寺中。那悬空寺共有楼阁二座,皆高三层,凌虚数十丈,相距数十步,二楼之间,联以飞桥。

飞桥阔仅数尺,若是常人登临,放眼四周皆空,云生足底,有如身处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摇,手足如废,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临此胜境,胸襟大畅。

方证和冲虚向北望去,于缥缈烟云之中,隐隐见到城郭出没,磁窑口双峰夹峙,一水中流,形势极为雄峻。方证说道:“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里的形势,确是如此。”冲虚道:“北宋年间杨老令公扼守三关,屯兵于此,这原是兵家必争的要塞。始见悬空寺,但觉鬼斧神工,惊诧古人的功夫毅力,待见到这五百里开凿的山道,悬空寺又渺不足道了。”

令狐冲奇道:“道长,你说这数百里山道,都是人工开凿出来的?”冲虚道:“史书记载,北魏道武帝天兴元年克燕,将兵自中山归平城,发卒数万人凿恒岭,通直道五百里,磁窑口便是这直道的北端。”方证道:“所谓直道五百余里,当然大多数是天生的。北魏皇帝发数万兵卒,只是将其间阻道的山岭凿开而已。但纵是如此,工程之大,也已令人挢舌难下。”

令狐冲道:“无怪乎有这许多人想做皇帝。他只消开一句口,数万兵卒便将阻路的山岭给他凿了开来。”冲虚道:“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却都难以凿开。别说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

令狐冲如何笑傲江湖,许多人会举他在黑木崖上对权势不屑而笑的那段。而命在旦夕之际,少林寺愿收他入门,传授内功治伤,令狐冲却作了令人不敢置信的选择,这也是我在全书中最欣赏的一段:

他泪眼模糊中,只见方证、方生二僧脸上均有怜悯之色,忽然想起刘正风要金盆洗手,退出武林,只因结交了魔教长老曲洋,终于命丧嵩山派之手,可见正邪不两立,连刘正风如此艺高势大之人,尚且不免,何况自己这样一个孤立无援、卑不足道、重伤垂此的少年?更何况五霸风上群邪聚会,闹出这样大的事来?

方证缓缓地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纵是十恶不赦的奸人,只须心存悔悟,佛门亦来者不拒。你年纪尚轻,一时失足,误交匪人,难道就此便无自新之路?你与华山派的关连已然一刀两断,今后在我少林门下,痛改前非,再世为人,武林之中,谅来也不见得有什么人能与你为难。”他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自有一股威严气象。

令狐冲心想:“此时我已无路可走,若托庇于少林派门下,不但能学到神妙内功,救得性命,而且以少林派的威名,江湖上确实无人敢向方证大师的弟子生事。”

但便在此时,胸中一股倔强之气,勃然而兴,心道:“大丈夫不能自立于天地之间,腼颜向别派托庇求生,算什么英雄好汉?江湖上千千万万人要杀我,就让他们来杀好了。师父不要我,将我逐出了华山派,我便独来独往,却又怎地?”言念及此,不由得热血上涌,口中干渴,只想喝他几十碗烈酒,什么生死门派,尽数置之脑后,霎时之间,连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岳灵珊,也变得如同陌路人一般。

他站起身来,向方证及方生跪拜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

二僧只道他已决意投入少林派,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令狐冲站起身来,朗声说道:“晚辈既不容于师门,亦无颜改投别派。两位大师慈悲,晚辈感激不尽,就此拜别。”

方证愕然,没想到这少年竟如此的泯不畏死。方生劝道:“少侠,此事有关你生死大事,千万不可意气用事。”

令狐冲嘿嘿一笑,躬身行礼,转身出了室门。他胸中充满了一股不平之气,步履竟十分轻捷,大踏步走出了少林寺。

广州版本比之前的三联版本,最后一回的结束处,添加了一段。读者对这一段毁誉参半,相信这一段也是金庸后来多年参研佛学的所悟。个人以为这一段对笑傲江湖的境界作了一个较为清晰的注解,可说是全书的点睛之笔:

令狐冲一生但求逍遥自在,笑傲江湖,自与盈盈结缔,虽偿了平生之愿,喜乐不已,但不免受到娇妻温柔的管束,真要逍遥自在,无所拘束,却做不到了。突然之间,心中响起了《笑傲江湖之曲》的曲调,忽想:“我奏这曲子,要高便高,要低便低,只有自己一个人奏琴,才可自由自在,然如与盈盈合奏,便须依照谱子奏曲,不能任意放纵,她高我也高,她低我也低,这才说得上和谐合拍。佛家讲求‘涅槃’,首先要做到无欲无求,这才能无拘无束。但人生在世,要吃饭,要穿衣,要顾到别人,岂能当真无欲无求?涅槃是‘无为境界’,我们做人是‘有为境界’。在有为境界,只要没有不当的欲求,就不会受不当的束缚,那就是逍遥自在了。”

以上原著段落,手动输入,有所谬误在所难免。其中个人观点,未必与作者一致。只是想在这言情剧泛滥的时下,提醒自己,金庸文学是以精英文学改造通俗文学的一支奇兵,静下心来去读一读原著,远比探讨东方姑娘与任盈盈哪个讨人喜欢要更有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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